3
处境有点尴尬
“不轻不重、不上不下”
我们把视角抬高一点,从整个东盟的范围,去看一看这个红极一时的“新兴制造业发展区域”的真相。
尽管“动静很大”,但是,仅就制造业而言,越南在东盟10国中始终处于一个“不上不下、不轻不重”的尴尬位置。
说它“不上”,是指在制造业国际分工中处于较低环节,不但无法和中国、韩国、墨西哥、土耳其等新兴制造业大国、强国相比,在东盟区域内,也被早在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产业升级的
新加坡等国远远甩在身后,软硬件和劳动力素质、投资环境等方面甚至不如马来西亚、印尼和泰国。
说它“不下”,是指在全球产业链分工最“末梢”干“脏活累活”方面,它也比不过“近水楼台”的中美诸国、有“普惠制”加持的非洲新兴制造业国家,甚至劳动力政策更宽松、劳动力和厂房租金等成本更低廉的柬埔寨、孟加拉国、斯里兰卡等。
一位熟识的橱柜制造商坦言,自己把产能从华南转移到非洲莫桑比克,目的是借“普惠制”绕开高关税,进入北美市场,“越南受到的‘双反’弄不好比中国还多,成本还越来越高,我躲还来不及呢”。
说它“不轻”,指的是越南的轻工业最容易被更低端国家替代、被工业化出口目的国“双反”的范畴,上世纪90年代至今,越南屡屡在这个问题上吃亏。在“对接导向”上的犹豫、模糊,其它东盟伙伴国纷纷抢占“高一线”产业阵位,让势头看似不错的越南制造业,正不得不面对“高一线阵位被抢占、更高阵位‘高攀不上’”的难题。
说它“不重”,是指越南尽管早在越战时期就大力发展重工业,近年来更屡欲有所作为,但受制于“先天不足”和后天基础设施、治理管理能力、投资环境、投资者投资意愿等,发展相对有限。不要说和中、韩、墨、土等国相比,和东盟区域内的
新加坡、印尼、泰国都有相当差距。
“四不”外加“一没有”(没有充分的基础设施支撑),正成为越南制造业“再上一层楼”迫在眉睫的制约,且并不容易解决。
而且,与欧盟迟到5年的自贸协定也未必是越南制造业的福音——双方之所以长期僵持,根源在于欧盟希望将自己一套环保、生产环境、劳工
福利等强制性标准强加给越南,一旦落实,越南制造业最大的优势——劳动力成本,将被极大削弱。
前文已经提到过,越南工资、劳保水平十分低下,“有空调的厂房寥寥无几”,距离欧盟标准显然相差太远。更重要的是,越南和欧盟同样缺乏“你生产的我需要,你需要的我生产”这种“循环互补共生”关系。
目前,和越南间具备这种典型关系的经济体只有两个:美国和中国。
4
战略选择
走错一步后果都很严重
要知道,东盟10国是清一色的出口型、外向型经济,且都不同程度存在国内市场开发度低、制造业“自消化”能力相对较差的弊端,因此,任何有意义的“次区域框架”,必须包含一个纵深开阔、“吞吐量”巨大,且愿意对次区域内较小伙伴开放本国市场的大型经济体,惟如此,才能构成一个“有出有进”、自成体系的“次区域自循环”,实现此区域内各国的互补和共同促进。
在这方面,东盟各国长期以来一直“两条腿走路”:
*推动跨太平洋贸易协定(TPP)“落地”;
*推进RCEP。
二者有很多相似处,比如:
都是开放式架构;
都包含规则和标准的一体化,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关税或贸易机制;
都通过拉入至少一个大型经济体,实现区域经济的“自循环”。
二者最醒目区别是:TPP“有美无中”,RCEP“有中无美”。
奥巴马(Balack Obama)时代的美国希望“牺牲”本国市场开放度,换取东盟经济和制造业更加依附于美国这棵“大树”。东盟10国对日益增长的中国影响力且喜且惧,内部分歧严重,不仅拉入素来“不好说话”的印度“对冲”中国影响力,而且在投入和重视程度上也是厚此薄彼。
在这种局面下,TPP“高歌猛进”,RCEP只能是“挂一档慢慢走”。
当初,越南是TTP最热心的推动者之一。观察家评论,对海外市场、尤其美国市场依赖度畸高的越南制造业,需要一个有美国参与其中的TPP,来解决其制造业的“流出口”问题。
越南朝野曾乐观地认为,随着TPP的实现和越南-欧盟自贸协定的签署,“越南制造”将迎来一个空前友善的国际环境,且一些躲避美国贸易壁垒的制造业,也可能向越南转移。
(美国退出TPP)
然而,2017年1月23日,刚刚宣誓就职没几天的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,让美国退出了TPP。特朗普的“退群”让TPP变成了《笑傲江湖》中的“四岳剑派”,剩余成员国近乎清一色的出口国,既无法解决市场问题,也难以形成互补的循环和分工合作。
此后,其它成员国尽管推动所谓“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”(CPTPP),但是,如前所述,一个缺乏了大型经济体、只剩清一色外向型经济国家的“次区域”,是无法构成产业发展、尤其制造业发展“自循环”的。
正是在这种背景下,一度被冷落的RCEP迅速被东盟十国“路人转粉”,并且宁肯不给当初被硬拉来“对冲”的印度面子,也要努力向前实质性推进,其内涵一如《
法兰克福汇报》文章所言,东盟大多数国家在其经济、尤其制造业发展的关键阶段,半被动、半主动地选择了优先和中国对接。
这样的对接是互惠互利、相互促进的:中国可以借助东盟各国,加速产业转移和升级、更新,减少相应风险和成本,而东盟各国也可借中国制造业“树上开花”,并得到上、下游配套和资金、市场的相关便利,形成良性循环。
我们看到,在美国从TPP“退群”后,东盟新兴制造业国家中,原本在“对接中国”方面最为积极的柬埔寨、马来西亚固然劲头依旧,原本态度相对谨慎的
新加坡、印尼,甚至一度存在抵触情绪的菲律宾等国也“精神抖擞”。
与之相比,越南在这方面的态度,有些心不在焉。
一方面,尽管美国不断向越南制造业施加压力,但越南国内经济决策层似仍将“对接美国”当作重中之重;另一方面,它们对推动越欧自贸协定和CPTPP,也仍抱有较其它东盟新兴制造业“邻居”更殷切的期冀。
必须严肃地指出,对出口导向型新兴制造业而言,“对接方向”是一个战略层面的问题,如果在这样一个“大是大非”问题上举棋不定,走错一步,势必付出巨大的代价。
5
想太多了
自2010年以来,越南人也好,境外观察家也罢,都热衷于评论越南制造业能从中美博弈中获得多少红利。
许多观察家称,随着几年前中国开始“腾笼换鸟”、“清理过剩产能”,加上自2011年以来中国劳动力成本增长达60%以上,不仅大批外国投资者、甚至许多中国本土厂家也纷纷将产能转移到越南。
中美贸易关系紧张加剧后,这种趋势有加强之势。
许多在越南设厂的外国投资者开始兴建更大更多的厂房、宿舍楼,以容纳快速膨胀的产能和员工,技术培训学校人满为患,毕业生就业形势火爆,如上文所述,对美贸易更是如火烹油。
正是在这一系列数据刺激下,一些越南高级官员才喊出“越南将成为中美贸易纠纷最大赢家”的口号,而某些外国观察家也给越南冠以“下一个中国”的头衔。
然而,6月26日的“特朗普”凉水,却让许多越南人如梦方醒。
这一天,特朗普在福克斯商业电视台做节目时痛斥:
“越南占美国便宜比中国更甚”“虽然比中国小却几乎是所有(对美国出口)国中最恶劣的”……
这让越南朝野和许多预言家所谓“产能转移越南以规避美国关税壁垒”的乐观预期,如台风后的玻璃窗般碎了一地。道理是明摆着的:整天高喊“美国第一”、“不让外国占便宜”的特朗普,既然不愿让中国“占便宜”,当然同样不愿让越南真的成为“第二个中国”。
特朗普更直截了当地指出,针对中国发难的目的,并非让外国甚至中国出口商把产能换到越南,再继续向美国倾销,“我要的是它们都回美国去生产”。
许多记性稍好者已经想起一个事实:美国对越南轻工产品(如鞋类)的“双反”,甚至比对中国同类产品还早几年开始。
从“三鞋”开始,美国就一直非常警惕越南轻工制造业的发展和对美倾销,在WTO框架下针对越南轻工产品的“双反”甚至早于对中国同类产品。此次特朗普虽未直接提及“加税”,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。
尽管越南通过对美更多让步,暂时稳住了暴躁的特朗普,但此时此刻美国选战方酣,特朗普如何取舍不问可知。更何况,根据特朗普“欺软怕硬”“得寸进尺”的惯性,他恐怕会变本加厉地压制越南对美出口,尤其中国和其它外资企业“洗澡蟹”式的变相对美“经第三方出口”。
一旦美方“双反”和加税双管齐下,越南就会瞬时从中美贸易关系紧张的最大受益国,转变为最大一条被殃及的池鱼。
正如许多分析家所指出的,中国经济的庞大体量,其国际市场的多元化、产业领域的齐全、产业链的完整和国内市场规模及潜力的巨大,也令其具备强大得多的“抗击打能力”,而越南在上述领域均逊色得多,一旦美国“
关门”甚至仅仅作出姿态,就足以对其脆弱的经济和制造业基础构成巨大震撼。
更要命的是,如前所述,外国产能、资本的源源流入越南,很大程度上是考虑到规避美国关税壁垒的需要,如果美国明确流露出对越南实施关税、非关税惩罚的意向,这种“涌向越南”的动能就会趋于衰竭,毕竟如前所述,在越南投资存在诸多不便,且其国内市场狭窄。倘丧失了对美国这个最大出口市场的“潜力联想”,外资对越南制造业的投资兴趣和意愿就会大减。
怎么办?对越南而言,“手到病除”的“靶向药”暂时没有,但应对一时之患的“止疼片”,其实还是有的。
此时此刻,越南恐还需设法和中国达成更多谅解,毕竟,不论上游、下游,中国都是与越南制造业关联度最高的经济体之一。从刚刚结束的RCEP“定稿”看,越南在这一方面已有了较前充分、清醒的认识——尽管不无犹豫,但毕竟还是在向前迈步。
另外,越南需要更有效地刺激内需消费。
纵观几个新兴制造业大国崛起的路径,不难发现,它们不约而同在“三来一补”大发展几年后,走上了更多依靠内需的道路。越南国土面积虽然不大,却是个人口近亿(2019年4月1日人口普查数字为9620.9万)的国家,如能适时调整制造业构成,激活内需潜力,至少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得多,面对区域外大经济体的“软硬打击”,也将具备较前更强的“抗击打能力”。